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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继凯:“候气法”是京房的发明吗 
作者:[唐继凯] 来源:[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2 年1期] 2009-04-08

中国传统“律吕之学”古来就与天文历法及占候之术盘根错节,其中“候气法”尤是其焦点之一。古人笃信“夫五音生于阴阳,分为十二律,转生六十,皆所以纪斗气,效物类也。天效以景,地效以响,即律也。”[1]因此, “天地之气,合而生风。日至则月钟其风,以生十二律。仲冬日短至,则生黄钟;季冬生大吕,孟春生太簇,仲春生夹钟,季春生姑冼,孟夏生仲吕,仲夏日长至,则生蕤宾,季夏生林钟,孟秋生夷则,仲秋生南吕,季秋生无射,孟冬生应钟,天地之风正,则十二律定矣。”(《吕氏春秋·音律》)的说法在秦汉以后的数千年间一直被奉为圭臬。它的实证操作大致如次:置不同尺寸之律管十二支,于上圆下方的三重密室内依一定方位竖直埋置地下,管之上端与地持平,管腔内填充葭莩灰[2],并用薄膜封口。至冬至日交节时分,其中长九寸之律管必有葭灰逸出,届时即为冬至时刻,该管即为标准黄钟律管,管长即为标准黄钟尺。同理,若其余十一支律管尺寸无误,同样现象将于二十四节气中另十一气时发生,[3](我国传统历法将二十四节气分为十二节、十二气,凡立春、惊蛰、清明、立夏、芒种、小暑、立秋、白露、寒露、立冬、大雪、小寒为节,余皆为气。十二律管特与十二气相应)。由于候气一事多与历法、占候相涉,关乎社稷大事,故向为宫廷视作国政密要,由灵台(后又称司天监、钦天监等)主司实施。

“候气”一说之内幕颇具神秘色彩,自明、清“西学”渐兴,有关“候气”之真伪便一度成为学术争论焦点,引起学者的广泛关注。然细察之,其实却又莫衷一是,甚至于有关“候气法”的起源和断代等一些基本问题至今也是人言人殊。仅以朱载堉《律吕精义》所举王廷相、季本、刘濂、何塘、李文察各家之说为例,就先后涉及邹衍(前305~前240)、张苍、京房、扬雄、刘歆、蔡邕(132~192)等六人之多,时间横跨春秋战国至后汉近五百年左右,此竟使朱载堉自己也无所适从。

“候气法”出自京房一说是史学界最为流行的说法。据史家确认,《后汉书》之各志至少有六志出自东汉大文豪蔡邕之手笔,《后汉书·蔡邕传》有曰:“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纪》,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邕陈曰:“臣自布衣,常以为汉书十志,下尽王莽而止。世祖以来,唯有纪、传,无续志者。臣所师事故太傅胡广,知臣颇识其门户,略以所有旧事与臣,虽未备悉,粗见首尾。积累思维二十余年。天诱其衷,得备著作郎。言十志皆当撰录,遂与议郎张华等分受之,所使元顺,难者皆以付臣。先治律、历,以筹算为本,天文为验,请太师旧注考校连年,往往颇有差舛。郎中刘洪密于用算,故臣表上洪,与共参思······谨先颠踣,科条诸志。臣欲删定者一,所当接续着四,前志所无臣欲著者五,谨因临戎长霍圉封上。有《律历意第一》、《礼意第二》、《乐意第三》、《郊祀意第四》、《天文意第五》、《车服意第六》”,[ii]此言《律历意》(即《律历志》)者,据《晋书·律历志》称:“蔡邕又记建武以后言律吕者,至司马绍统采而续之。”又云:“刘歆(?~23)、班固撰《律历志》,亦纪十二律,惟京房(前77~前38)始创六十律。至章帝时(76~88),其法已绝,蔡邕虽追记其言,亦曰今无能为者.”[iii]大概因此一节,后世多认“司马彪《志》,并房所出也”。至清代何焯[4]则更直言:“志律者,首叙候气,皆权与焦赣、京房之学,前无此说也。”[iv]

何焯治学,口碑甚佳。不料在“候气法”一案中却疏于考据。《后汉书·律历志》由蔡邕“追纪”京、焦之学而成大抵应是不错的。然全篇逐句皆出自京、焦之言却又未必。通览全文,除开宗明义一通套话外,凡直接引语处都有“京房曰”、“京房对”之辞,计有二处:“受学故小黄令焦延寿,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阳下生阴,阴上生阳,终于中吕,而十二律毕矣。夫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犹八卦之变至于六十四也”,[v]“竹声不可以度调,故作‘准’以定数。‘准’之状如瑟,长丈而十三弦,隐间九尺,以应黄钟之律九寸,中央一弦,下有画分寸,以为六十律清浊之节”[vi]。余言皆因“房言律详于歆所奏,其术施行于史官,候部用之。文多不悉载,故总其本要,以续前志”[vii]。显然,此处所能明确的仅是“元帝时,郎中京房知五音六十律之数”[viii]而已,而与京房同时的另一大儒刘向(约前77~前7年)在他的《鸿范》中也有“以灰实律,气至通”[ix]的记述。刘向与京房同庚,虽都是当时善言灾异的天人感应论者,但他二者却无师承关系。京房死时刘向时正当年,几无同代人相互抄袭之可能。“候气法”出于京房一说疏漏已然顿显。

汉时除京房、刘向者外,扬雄(前53~后18)也与候气法脱不了干系.《太玄经·冲第七》曰:“律吕孔幽,历述匿纪”,晋·范望注曰:“孔,甚也;幽,微也。言律吕微妙,候气谋上历数度伏匿皆甄纪也”。《太玄经·离第九》又曰:“律则成物,历则编时,律历交道,圣人以谋。”范望注曰:“律以候气,历以编时,敬授民事,则圣人之所以谘谋也。”而最要紧的是,《太玄·瑩第十》曰:“冷竹为管,实灰为候,以揆百度,百度既设,济民不误,玄术瑩之”范望注曰:“冷,皇帝时伶伦到大夏西,取竹断以为十二管,吹而听之,各有寸数,声有大小,以应月气。又置于深室,实于莩灰,穀蒙其口,以候十二月气,气至者则灰飞也。月气效,则百事序,以济于民,无失误也。”四库馆臣称:“雄之学与焦、京有别”[x],史学界、易学界也通认《焦氏易林》、《京氏易传》与《太玄经》各自别成一体。而两者均言及候气,可知候气之法在汉时并非一家独创之秘法,更不是一夜之间凭空而降的。引而申之,也可推知比扬雄稍后的《晋书·律志》中的说法绝非空穴来风:“是以神瞽作律,用写钟声,乃纪之以三,平之以六,成于十二,天之道也。又协时日于晷度,效地气于灰管,故阴阳和则景至,律气应则灰飞,灰飞律通,吹而命之,则天地之中声也。故可以范围百度,化成万品,则《虞书》所谓‘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者也”。[xi]

蔡邕对京氏律学推崇备至,然于《律历志》中不仅未有一字明言候气法出自京房,相反倒是在他自己的著作中为后人的进一步考证留下了巨大的时段空间:“上古本阴阳,别风声,审清浊。别风声,不可以文载口传也,故铸金作钟,以正十二月之声,然後以效升降之气,而钟不可用,乃截竹为管曰律,为清浊之率也。以律长短为制,正月之律,与太簇相中也,言出于钟。乃置深室,葭莩为灰,以实其端,其月气既至,则灰飞管通。古以钟律齐其声,后人不能,则数以正其度,度正则音亦正矣。仲春中夹钟,季春中姑冼,孟夏中仲吕,仲夏中蕤宾,季夏中林钟,孟秋中夷则,仲秋中南吕,季秋中无射,孟冬中应钟,仲冬中黄钟,季冬中大吕”[xii]。这里“上古”上至何时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肯定不会是刘汉王朝。

蔡邕出生史官世家,深得家传,生时又声名显赫,身居要职,治史口碑甚佳,为一代史界楷模。据说他有能很方便地查阅皇室密典的特权。蔡邕之说具体出自何典,今已难考。不过有关“候气法”的历史脉络我们依然能找到一些线索,《尚书·虞书·舜典》载:“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尚书正义》疏曰:“律者,候气之管,而度量衡三者法制皆出于律,故云。”“圣人之作律也,既以出音,又以候气,布十二律于十二月之位,气至则律应,是六律、六吕述十二月之音气也。”[xiii])至此,我们便不难理解孔颖达对《礼记·月令》中“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勾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簇。”的记载疏曰:“律,候气之管,以铜为之。中,犹应也。孟春气至,则太簇之律应。应,谓吹灰也。······正月之时,候气之管中于太簇,中,犹应也。谓候气灰飞应于太簇,其太簇、夹钟、六律、六吕等,皆是候气管名”[xiv],而《淮南子·主术训》中“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此声之宗也。”[xv]的说法,也当有更为古老的史实依据。

综上所述各家之说,都把“候气法”与伶伦造律的古老传说相联系。今且不论伶伦造律的古老传说能否被最终证实,这里姑作最保守的估计,“候气法”出于《吕氏春秋》成书之前当是毫无问题的。至于其上限,最新公布的《夏商周断代工程》有关《国语·周语》中“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鼋。”的记载被最终证实的重大成果,自然使我们有理由对同出于《周语·国语》的“律所以立均出度也,古之神瞽考中声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钟,百官轨仪,纪之以三,平之以六,成於十二,天之道也。”的记载的可信度持更为乐观的态度,这样就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商周以前,甚至更为古老的时代。

注释:

[1]《后汉书·志第一·律历上·候气》
[2] 葭莩:苇子腔内的薄膜。
[3] 侯气法:参见《后汉书·律历志》第三0一六页 中华书局版 另见《隋书·律历志》。
[4]何焯(1661—1722),字屺瞻,号茶仙,江苏长洲人。先世曾以“义门”旌,学者称“义门先生”。康熙四十一年,圣祖南巡,李光地荐其博雅,遂召试,命直南书房。一生精干校书,蓄书万卷. 所校定《两汉书》《三国志》,考证尤精核。凡有评识,必洞彻其表里,通核其时势,无一语无根据。著书治学,口碑甚佳。

[i]《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一九页 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ii]《后汉书·列传第五十下》第二一五页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2月第一版
[iii]《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二分册)二页、一九页 丘琼荪校释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iv] 《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二四七页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v] 《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二二六页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vi] 《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二二九页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vii] 《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二二九页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viii] 《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二二六页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ix]《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一分册)二五页 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x] 扬雄《太玄经·卷七》第五页、第十二页、四库全书本
[xi]《历代乐志历志校释》(第二分册)一页 丘琼荪校释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xii]《太平御览(第一册)·时序部·律》P137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一版
[xiii]《尚书正义》第三十七页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
[xiv]《礼记正义》第二八一页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
[xv]《淮南子·主术训》P996 张双棣校注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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