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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树德:巍巍华夏八千年——大地湾 
作者:[郎树德] 来源:[网友推荐] 2006-03-05

发表日期:2004年8月13日 来源:《丝绸之路》2003年第4期


  如果将人类告别以狩猎采集为食物来源的生活、开始从事农业、畜牧业作为经济开展的标志,那么,包括甘肃在内的中国西部开发始于何时?仅凭文献记载难以回答这个问题。而现代考古学则为此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及丰富生动的实物证据,层出不穷考古发现不断并逐步地揭开了这个千古之迷。大约在距今1万年前后,人类开始进入新石器时代,其最为重要的特征是农业的肇始和家养动物的产生。众多的考古发现证实,中国西北黄土高原不仅是中国最早兴起农业的地区之一,而且是世界上最早产生农业的地区之一,这里有源远流长的土生土长的史前文化。20世纪70年代末,以秦安大地湾遗址发掘为突破口,渭河流域相继发现了一批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存,研究结果表明,至迟在距今8000年前后,这里已有相同文化的原始先民在繁衍生息。他们披荆折棘,率先将野生植物培育成人工作物,将野生动物驯化为家养动物,并且建立定居村落,开始制作陶器。他们是西北大地迄今所知最早的开拓者,这是中国最早的新石器文化之一,他们以及后来仰韶文化先民在距今8000~5000年间,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文化成就,创建了西部历史上第一个辉煌时期,为中华文明的诞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伏羲和女娲的传说

  千百年来,人们对于上古时代即史前时期的了解,仅限于众多的古代神话传说,其中伏羲和女娲的故事与西部历史的关系甚不密切。伏羲又名“庖牺氏”,传说生于古成纪即今天水一带,被列为“三皇五帝”之首。他智慧超群,不仅始画八卦,代替结绳记事,而且教会人们结网捕鱼、驯养家畜。女娲则是一位胆力过人的女性,曾炼石补天,拯救众生。他们两人本为兄妹,后结为夫妻,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子孙。在出土文物如汉代画像石、马王堆汉墓彩绘帛画中,两者的形象均为人首蛇身。为了缅怀先祖,天水城西有明代兴建的供奉“人文始祖”的伏羲庙,此建筑现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秦安县距大地湾7公里处的陇城筑有女娲祠。根据这则流传甚广的古代传说,最早开发西北的先民应该是伏羲和女娲。这则传说究竟是否可信?它与考古成果是否矛盾?

  以今人的眼光,站在考古学的角度,这则传说可谓空穴来风,它与考古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序上是相当吻合的。它与发明农业的“神农氏”、钻木取火的“燧人氏”、构木为巢的“有巢氏”等众多传说人物以及事迹一样,都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原始社会一定历史阶段的生活情景。作为伏羲,传说他“养牺牲以供庖厨”,意思是饲养家畜以供食用,看来与畜牧业的产生有很大关系。当然,这则传说中的人首蛇身属神话中不科学的成分。虽然我们暂时或许永远无法证实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人,但不妨将他们当作原始社会的部落首领或某一方面的代表人物来看待。认真分析上述传说,不难发现他们大多出自于西北地区,比较集中在泾、渭河流域,这一现象与考古发现在地理范围大面积的重合绝非偶然,恰恰说明甘肃东部及陕西关中一带正是我国最早开发的地区。

      创业阶段的大地湾文化

  几千年前的原始先民怎样生活?他们的衣食住行又是如何?对此,在1978年以前我们一无所知。始于1978年的秦安大地湾遗址发掘,历经7年的田野考古工作,终于翻开了这部尘封数千年的史书。包括房址、灰坑和窖穴、墓葬、窑址、灶址、沟渠等700多个遗迹,以及近万件陶、石、玉、骨、角、蚌器全面而系统地展示了原始先民的生活风貌。

  大地湾遗址在考古学上共有五期文化,其中第一期文化是该遗址中年代最早的,它比著名的西安半坡和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还要早近千年,因此这一发现被视为考古学研究的重大突破。同类遗存在甘肃东部、东南部已发现多处,因大地湾最早发现、出土遗物最为丰富且具有代表性,学术界将这类遗存命名为大地湾文化。考古学意义上的大地湾文化并不包括大地湾遗址的全部遗存,仅特指处于遗址最下层的第一期文化以及其他遗址的同类遗存。它们的绝对年代为距今8000~7000年。平凉、庆阳等地目前虽未发现大地湾文化遗存,但根据仰韶遗存丰厚、自然条件与天水类似,推测应该有早期遗存。综上所述,早在七八千年之前,西北先民已在甘肃东部纵横千里的黄土高原地区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开拓生产活动。

  这类遗址有着共同的地理特点:徽县柳林遗址外,其他均属黄土梁卯沟壑区,地表覆盖着较厚的黄土层;均选择在河谷地带的河旁阶地建立家园;大多位于大河与支流交汇的河口。以大地湾遗址为例:遗址位于秦安县东北部的五营乡邵店村东,清水河在遗址北部由东向西流淌,并最终汇入葫芦河,西侧为阎家沟溪流,东侧为冯家沟溪流,房址、墓葬、灰坑均位于较宽阔的河旁二级阶地,海拔1460米。这里依山傍水、气候适宜,土壤为黑垆土和黄绵土,宜于农耕,既可躲避洪水的侵袭,又有取水的便利,周围的台地可供农作物生长,附近的山坡是狩猎的理想场所。无疑,这里的自然条件相当优越,为农业的发展和定居生活提供了必要的保证。

  人类诞生以来的数百万年间,一直以采摘野生植物、捕杀动物为食物来源,这种向大自然无穷地索取的生活方式又称“攫取型”经济。直至新石器时代,情况才有了转变,人类开始试图运用多年观察积累的经验,将野生植物培育成可以年复一年连续再生产的人工栽培作物,将某些易于驯服且繁殖较快的动物驯化为家畜,以提供更多的较稳定的食物来源,这就促使农业和畜牧业应运而生。在大地湾编号为H398的近圆形灰坑中,发现一批碳化植物种子,经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刘长江先生鉴定,属禾本科的黍。这是一项惊人的重要发现!它不仅在我国出土的同类标本中时代最早,并且与国际上时代最早的希腊出土标本年代相当,国际农史界通常认为中国黍源于外国,在地湾的发现纠正了这种谬误,确认了我国西北是黍的原产地之一,这是中国先民对人类的一大贡献。黍俗称糜谷,是西北地区至今仍然广泛种植的一种常见作物。原始先民经过多少代人的观察和实验,最先将陇西黄土高原上生长的野生黍培育成第一个农作物品种,从而使甘肃东部成为我国原始农业的起源地之一。农业产生的另一佐证是农业生产工具以及加工工具的出现。在大地湾文化已发掘的遗址中,出土了可翻地的石铲、收割作物的石刀、碾磨粮食的磨石和磨盘等,这些工具形式较为固定且有一定数量,说明一整套的生产及加工技术已经形成。在大地湾墓葬中,成人男性墓随葬石刀、石铲等农业生产工具,从而表明男性是农业生产的主力军。当然,应该指出当时的农业发展水平已脱离了最初的原始阶段,换句话说,还有更早的农业及其开拓者,尚需考古工作者的探索。家畜饲养业此时也已产生,农业提供了部分饲料,定居创造了必要的环境条件。大地湾出土的猪下鄂骨中,经鉴定,1~2龄的幼猪比例高达78.9%,这与我们现代人宰杀猪的年龄相当,从群体死亡年龄判断这些猪应为畜养的家猪。部分墓葬中随葬猪下鄂骨的现象,表明人类和家畜的密切关系,也从另一侧面证实了家畜的存在。

  当时的人们早已脱离了洞穴或树木之上的居住方式,开始修筑房屋以顺应定居生活。各地各民族文化的房屋虽形制各异,但一般规律是圆形在先,方形为后。大地湾的房址在此时均为圆形,后来到仰韶文化阶段则以方形和长方形为主。房址为半地穴式,地穴深1米许,直径为2.5~2.7米,面积仅为六七平方米。居住面是经踩踏而成的硬土面,无任何修饰,门道呈斜坡式旋转通入室内,穴壁上发现有向房屋中心倾斜的柱洞。推测其建筑步骤是先挖一个圆形地穴,然后在地穴中心立起中心柱地,周围边柱立起后向中心倾余,捆绑在一起形成木结构支架,最后在木支架上覆盖茅草,建成圆椎形窝棚式小屋。它们虽然颇为简陋,但却为先民营造了遮避风雨的场所。房址虽小,意义重大,它代表着房屋建筑的源头。这类房址的间距在30米左右,是散点式分布,整个台地的面积可容纳10余座房址。如果每座房址容纳3~4人,整个大地湾聚落估计不足百人。此时尚未发现集中的公共墓地,发现的15式墓葬均为单人仰身直肢,随葬陶、石、骨器等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

  为保护身体、抵御风寒,当时已使用陶片改制的纺轮,利用麻类等自然纤维纺织衣服。定居生活需要大量的日常生活用品,为满足基本的盛储炊事需求,大地湾先民利用取之不尽的黄土神奇地将泥坯烧制成各类坚固的陶器。陶器以三足、圜底、圈足器为主,为其他文化相比,显示出独特的风格和一定的原始性。他们使用小口壶储远饮水,以三足罐作炊器,钵形器、圈足碗盛 装食物。有趣的是圈足碗的形制大小与今天我们常用的瓷碗几近相同。他们独具慧眼,创造性地将天然矿物研成粉末涂在陶器的口沿上,然后再行烧制,出窑后形成不易脱落的紫红色带状花纹。这就是我国最早的彩陶,它不仅比其他地区的彩陶早了近千年,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彩陶的古文化之一。有时他们还在钵形器内壁绘制如“↑、+、Ⅹ 、//”以及波形纹等单体彩绘符号,其含义不得而知。有的学者认为这是一种记事符号,与仰韶文化陶钵外壁的刻划符号有着渊源关系,这类史前陶器符号对探索中国文字的起源有重要的意义。大地湾不愧为彩陶的故乡,享誉世界的甘肃彩陶自此久盛不衰,成为世界艺术史上一支绽开怒放的奇葩。

     仰韶文化的辉煌成就

  甘肃史前文化起步早、发展快,其发展速度与黄河中下游地区同步前进,甚至在某些方面如彩陶的发明更是独放异彩,这为后世文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历史车轮跨入距今7000~5000年的仰韶文化阶段,史前先民对甘肃的开发已由东部扩展到中部的大夏河、洮河、黄河流域,他们在建筑、聚落、艺术等领域创造了显赫的文化成就。经济的发展将甘肃带入一个飞速前进的辉煌时期,这是西部开发史的重要篇章。

  建筑历史历来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仰韶文化经历了2000年漫长的岁月,史前建筑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距今5000年的仰韶晚期,建筑已彻底脱离了半地穴的模式,改换为高大宽敞的平地起建房屋;地面也由草泥土演变成坚硬的料礓石或平整的白灰面建筑;这时还出现了套间以及多间房屋。集中体现这一时期建筑水平的当属大地湾遗址编号F901的原始殿堂式建筑。这座原始部落大会堂历经沧桑,今天依然矗立在即将开放的大地湾,国家早期已拨款予以永久性保护,在遗迹之上加盖了保护大厅。在全国已发现的数千座史前房址中,它是规模最大、保存最好的一座。整座建筑由主室、左右侧室 、后室和前厅组成,其中主室和前厅基本保存完好,仅主室面积达130多平方米,整座建筑占地420平方米。主室正面开有3门,通向前厅,两侧墙各开1门,通向侧室。墙体保存高处达0.95米,原墙高度推测至少有3米。主室居住面做工考察、坚硬平整、光亮如新,系由料礓石末和砂厂混凝而成,外观极像现代水泥地面。经抗压强度检测,虽埋藏于地下已经5000年之久,其平均强度仍达到每平方厘米抗压110~112千克,相当于100号水泥砂浆地坪的强度,堪称建筑史上的奇迹。这座建筑布局规整、中轴对称、前后呼应、主次分明,充分显示了史前建筑工匠卓越的设计才能。它于1984年被发掘出来之后,首先轰动了考古界,继而又引起了国际建筑界的关注。当我们今天面对它的时候,虽然仅剩残垣断壁,但只要想起这是5000年前的史前建筑,同样会对这座建筑史上的丰碑赞叹不已。

  农业的产生和发展引发了一系列剧烈的变化,因此历史学家称之为“农业革命”。定居生活提高了妇女的生育率。据研究,农业部族的人口增长要比游牧部族高出一倍以上,这就造成了人口的成倍增长,进而又使聚落迅速增长。大地湾仰韶早期聚落堪称“陇原第一村”,这是甘肃省首次全面揭露出来的史前聚落,不久的将来,我们将会在遗址区看到它的全貌。其面积大约为2万平方米,周围由壕沟环境,中心为近千平方米的广场,聚落内的七八十座房屋以广场为中心呈现扇形多层分布,门向均朝向广场,广场西侧建有一座60多平方米的大型房址,当为公共活动中心,广场中部留有一块公共墓地,整个聚落呈封闭向心格局。中型房址面积40平方米左右,供氏族首领或家族长居住;小型房址一般在15~20平方米,供氏族成员居住。根据房址数量估算,此时人口可达400人左右。

  在距今5500~5000年的仰韶文化晚期,农业得到了空前发展。当时人们将粮食储藏在一种口小底大的袋状土坑内,这种窖穴的数量在这一时期显著增加,我们多次在袋状窖穴内发现成层的至今保存完好的碳化粟以及黍。遗址中兽骨数量减少,而猪骨数量上升,表明狩猎的比重下降,家畜饲养日趋繁荣,此时聚落达到鼎盛阶段,总面积在数百年间扩大了数十倍,居住范围由河边台地急剧扩展到半山以下的约50万平方米的区域,成为国内罕见的史前奇迹。聚落巧妙地利用自然地貌,主体坐落在背山面河的山坡上,两侧以天然冲沟和溪流为屏障,中心部位矗立着F901等大型公共建筑,周围分布着若干居住区,形成众星捧月式的格局。整个聚落气势恢弘,宛如一座占尽天时地利的城堡。这里极有可能是清水河沿岸史前先民部落联盟的所在地,不仅执掌着本部落的社会运行,同时还管理着沿河两岸的其他部落,大地湾应为当地的中心遗址。在一些古文化集中的河流谷地,大多数存在着类似大地湾的中心遗址,这类遗址一般内涵丰富、规模较大、地理位置优越,如西和宁家庄、秦安寺嘴坪、礼县高寺头等。在高寺头遗址的山坡中心部位,我们曾清理出一座长达20多米的大型建筑,它应是当地部落联盟的所在地。这类中心遗址逐渐超出一般的史前聚落,表明社会孕育着更高一级的文明因素,或许将之称为城址的前身更为妥当。它的出现标志着原始社会正在叩开文明之门,为文明时代的到来奏响了序曲。

  伴随着社会的进步、物质产品的日益丰富,仰韶文化艺术更加繁荣,其主要表现为艺术佳品的增多及艺术门类的扩大。仰韶文化素以彩陶著称于世。甘肃的画师以鱼、花、叶以及弧形三角为纹饰母题,绘制出一幅幅绚丽多姿的彩陶图案,他们以挥洒自如的艺术手法将母题无穷变幻,表现出他们对美的追求、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诸神的崇拜。鱼纹及其变体鱼纹是仰韶早期的主要纹饰之一。以渭河为中心,北起内蒙、南到陕西、陇南,鱼纹以及演化规律大同小异,均由写实向抽象化发展,但是惟有大地湾遗址提供了整个发展过程的各类鱼纹图案。令人称奇的是,大地湾第一座房址的发掘中,一次出土了两件口径达0.5米的大型鱼纹盆,其完整精美程度超过了所有的仰韶鱼纹盆,成为甘肃彩陶中的国家级精品文物。此时还出现一件可谓“大地湾女神”的珍奇艺术佳作,此陶瓶通高31.8厘米,集彩陶、雕塑、造型艺术为一身,器头为女神头像,刘海齐额,面庞清秀,从肩到腹部绘以三角弧线纹组成的三层图案,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一位衣着华丽的孕妇形象,以此寄托先民对人口繁盛的企盼。

  仰韶晚期阶段,艺术领域空前拓宽。在大地湾一处房址中部偏后,发现了古朴稚气的地画,画中两位人物,均扬臂曲腿,下方有一方框,内绘有动物形象,这件作品的出现表明绘画艺术已脱离了装饰的范畴,独立地表现画师的追求和意境。艺术渗透到建筑中,才造就了中轴对称、错落有致的F901大型建筑,标志着建筑艺术的萌发。

  总之,仰韶先民的彩陶、绘画、雕塑、建筑各个领域表现出惊人的艺术创造力,为我们留下弥足珍贵的艺术宝藏。众多的美不胜收的史前艺术品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代表着西北先民的辉煌艺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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