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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广华: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论 
作者:[付广华] 来源:[《广西民族研究》2008年01期] 2015-10-08

[摘要]梯田文化的分布范围相当广泛,广及整个环太平洋地区,已经形成了一个特点鲜明、共性突出的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该文化圈具有梯田稻作、饭稻羹鱼、干栏建筑、棉质服饰、连名制度、祖先崇拜、多神信仰、祭献用牺牲等八个方面的文化特征。龙脊梯田文化典型地具备上述八大方面的特征,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典型代表。
  
  一、梯田文化与“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
  
  梯田是在坡地上沿等高线修筑的阶台式或波浪式断面的农田,可改变地形坡度、拦滞径流、稳定土壤,具有保水、保土、保肥作用。最早记载这一田制名称的是南宋诗人范成大,其《游仰山谒小释塔访孚惠二王遗迹赠长老混融》诗云:“兹事且置饱吃饭,梯田米贱如黄埃。”又《骖鸾录》言:“出庙三十里,至仰山。缘山腹乔松之磴,甚危。岭阪之上,皆禾田。层层而上至顶,名梯田。”这说明至迟在宋代,梯田已经成了中国南方民众利用山地的一种有效方式,而且其生产能力并不弱,甚至可影响当时的米价。在人多地少的矛盾冲突之下,梯田在宋以后得到迅速发展,因此元代农学家王祯在《农书》中把梯田归为田制之一:“梯田,谓梯山为田也。夫山多地少之处,除磊及峭壁例同不毛。其余所在土山,下白横麓,上至危巅,一体之间,裁作重磴,即可种艺。如土石相半,则必叠石相次包土成田。又有山势峻极,不可展足,播殖之际,人则伛偻,蚁沿而上,耨土而种,蹑坎而耘。此山田不等,自下登陟,俱若梯磴,故总曰梯田。”王氏不仅对梯田的成因做了科学的说明,而且还细腻地描述了其耕作方法。明代农学家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将农田分为区田、圃田、围田、架田、柜田、梯田、涂田七类,进一步奠定了梯田作为田制之一的地位,此后梯田作为一种田制越来越为人所熟知。

  梯田文化是围绕梯田稻作而产生的一系列的物质、制度以及精神文化的总和,它既是稻作文化的一种亚类型,又具有自身的特点。梯田文化不仅包含有丰富多彩的生产技术和生活方式,也包含各种各样的维系梯田生产发展的制度和意识形态。从大的方面来看,它至少包含生态环境要素、社会文化要素、技术要素、产出要素、扶助生计要素和商品交换要素等。每一个大的文化要素下面又包含很多次一级的小的文化要素,如社会文化要素又可以包括农业政策、社会组织、土地制度、林业政策、农耕礼仪等。因此,梯田文化本身也是一个较为复杂的文化系统。

  作为一种集约利用山地的方式,梯田不仅仅存在于中国南方的丘陵地带,也广泛存在于整个环太平洋地区。中国江西是史籍记载的最早的名之为“梯田”的地方;广西的壮族是稻作文明的创造者之一,他们在龙脊壮族聚居区创造出了宏伟壮观的梯田文化;云南的哈尼族以善于营造梯田著称,元阳梯田早已经声名远扬;其他如湖南、贵州、海南等省的丘陵山地也广泛存在着形式多样的梯田文化;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梯田是占据着统治地位的田制,为印尼提供了绝大部分的谷物,养活了绝大部分的人口;在印度的阿萨姆山地,那加人虽然主要采用刀耕火种的生计方式,但也有部分水灌梯田;在日本的山区,也同样存在着不少的梯田。这样,在中国南方以至东南亚的环太平洋地区,不仅存在着很类似的梯田水稻农作,而且还有着与这一生计方式相结合的文化特质,已经形成了一个特点鲜明、共性突出的“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

  事实上,多年以来,已经有不少学者就这一文化圈进行探讨,提出了不少阐释路径。凌纯声在克罗伯启发下提出了“东南亚古文化”、“太平洋上的中国古文化”、“太平洋区”以及“环太平洋”等概念,而且还示范性地研究了铜鼓、犬祭等文化特质在环太平洋地区的流布;林惠祥从考古学出发,提出了“东南区文化说”,认为中国古代南方文化与东南亚古文化类同,有段石锛和印纹陶是这个文化区新石器时代的文化特征;陈江先生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原越文化”与“泛越文化”这样一个解释中国百越文化与东南亚、大洋洲群岛周邻文化整体共性的理论框架;以佐佐木高明等为代表的日本学者把这一区域的文化称为“照叶树林文化”。此外,徐松石、罗香林诸先生对中国南方壮侗语民族与东南亚民族的研究也为这一文化圈的阐释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论断。
  
  二、环太平洋文化圈的文化特征
  
  1、梯田稻作

  如前所述,整个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内存在着广泛的梯田,这些梯田种植水稻,大部分仅能收获一糙而已。在梯田的修筑与建造上,有的族群如云南/东南亚的哈尼/阿卡族的梯田用土壤来堆砌田埂,而有的族群如龙脊壮族和菲律宾伊富高族的梯田则用石块堆砌田埂;在梯田内的作物种植上,种植的稻谷种类有好几百个品种之多;在梯田灌溉的管理上,各地都实行近似的管理方式,修筑水渠、水沟,不能修建水渠的地方则用中空的竹木质水枧来实现水的流通。按照格尔茨(Clif-ford Geertz)的研究:“梯田中水的管理是带有一些技巧的事情,过度的泛滥经常与不充分的灌溉一样是巨大的威胁;干旱经常是一个比灌溉更难处理的问题。不仅水的总量,甚至于它的质量,以及它所包含的肥料物质在决定产量上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可变因素。时机的掌握也是重要的:稻谷应当种植在经过很好浸泡的永久含有少量水的土壤里,接着随着支柱的生长与开花,水的深度逐渐增长到15到30厘米,此后应当逐渐减少知道收获时田地变干。此外,水不应当成为死水,而是要尽可能地保持轻微地流动,并且为了除草和施肥起见,周期性的流动一般来说是明智的”。这样看来,梯田稻作与平地稻作之间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具有它自身较为独特的一面,同时梯田稻作本身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梯田文化的其他方面,特别是与梯田稻作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物质、制度乃至精神方面的梯田文化体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形成了梯田文化的内在结构。

    2、饭稻羹鱼

  人类获取食物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从最初的采集狩猎到今天的工业化农业,已经产生了5种主要的生计方式。在整个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内,人们在梯田中栽培水稻,收获到大量的稻米,这为他们提供了最主要的食物来源。在梯田文化圈内,各个稻作民族生产出多种类型的稻米,有的他们可以用作日常吃用,有的则用作节日或祭祀食品原料。在进行梯田耕作的过程中,梯田文化圈内的各族群或从河渠中捕获鱼虾,或在梯田中养殖鱼类,为他们提供了较为丰富的动物性蛋白质。早在西汉时期,太史公司马迁就总结了稻作民族的生计特点:“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这本身也是千百年来整个稻作文化圈的生计特点,更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生计特点。这样的生计特点是由梯田稻作的生产方式类型所决定的,同时它又强化了原有的稻作生产方式,使得稻作文化能够扩展到高山地区。
  
  3、干栏建筑

  干栏是一种离开地面、依树积木而成的建筑物,是百越族群及其后裔普遍采用的一种住宅形 式。干栏又称麻栏,是壮侗语民族“屋”的音译。干栏建筑最初比较简陋,《魏书》记载:“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兰”,干兰大小,随其家口之数。”到宋代以后,发展到“民编竹苫茅为两重”,上以自处,牛羊犬豕畜其下,成为比较完善的干栏建筑。徐霞客对明代壮族地区的干栏建筑结构及其布局设置有更具体的描述:“隆安(今广西隆安县)东北临右江,……土人俱架竹为栏,下畜牛豕,上爨与卧处之所托焉。架高五六尺,以巨竹捶开,径尺余,架与壁落俱用之。”如今,广西各地壮侗语民族大多还实行这种建筑形式,在笔者多次进行田野考察的龙脊村,还都是民族特色鲜明的干栏建筑。这样的建筑样式在东南亚地区亦甚为流行,自古以来是中南半岛、马来群岛、南洋群岛许多居民的主要居住形式。马来西亚的马来人至今可能是世界上居干栏式房屋最普遍的民族,他们大都喜欢将住宅建在海滨、河岸或靠近水源的地方,而且往往是几家或几十家聚在一处,房屋一般离地面都很高。菲律宾几乎所有的民族都住干栏式房屋,有的山地民族为了避免敌人和野兽的袭击,则直接在高达数米的大树上构筑房屋。这样看来,自古以来,整个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族群就发展起了与梯田稻作种植相适应的干栏建筑文化,并且这一文化特质至今仍然相当鲜活,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4、棉质服饰

  在中国南方、东南亚乃至整个环太平洋地区,存在着一种共同的服饰文化——一种称为“吉贝”的棉质纺织品。《尚书·禹贡》记载:“淮海惟扬州……鸟夷卉服,厥篚织贝,厥包橘柚,锡贡。”该书成书于战国时代,可见棉质服饰“吉贝”至少于战国时期已经出现。《三国志·倭传》曰:“(倭)风俗不淫,男子皆露纷,以木绵招头。其衣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妇人被发屈纷,作衣如单被,穿其中央,贯头衣之。”其中“以木绵招头”正是“吉贝”。南北朝隋唐时期,“吉贝”广泛见于东南亚诸古国。《宋书·呵罗单国传》:“呵罗单国治阁婆洲。元嘉七年(430年),遣使献金刚指镊、赤鹦鹉鸟、天竺国白叠古贝、叶波国古贝等物。”《梁书·狼牙修国传》:“其俗男女皆袒而被发,以古贝为干缦。其王及贵臣乃加云霞布覆胛,以金绳为络带,金镊贯耳。女子则被布,以璎珞绕身。”《隋书·真腊国传》:“真腊国,在林邑西南,本扶南之属国也。……王着朝霞古贝,瞒络腰腹,下垂至胫,头戴金宝花冠,被真珠璎珞,足履革屣,耳悬金珰。”可见当时在东南亚的呵罗单国(今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或爪哇岛)、狼牙修国(今泰国南部马来半岛北大年及其附近一带)、林邑(今越南中部顺化、广南以南)、真腊(今柬埔寨)等古国均普遍存在“古贝”这种相同的棉质纺织品。宋代以后,中国南方典籍中有关植棉的记载日益增多,并且南方还向北方输送了先进的植棉与纺织技术。在东南亚、中国南部以及日本,在都拥有“吉贝”的前提下,在相同的稻作农业的影响下,产生了相同的以贯头衣为代表的棉质服饰文化。无论是在如今的龙脊壮族聚居区,还是在云南的哈尼族地区,都还程度不同地种植棉花,自主制作民族服装。
  
  5、连名制度

  早在《东南亚古文化研究发凡》一文中,凌纯声就把“父子连名制”认定为东南亚古文化特征之一。后来提出“亲从子名制是连名文化的原式;父子(包括母子和亲子)连名制是本式;世代排名制是变式。”亲从子名制(Teknonymy)创自英国人类学家泰勒,指一对夫妻在生子名甲以后不再使用原名,而是改名父甲、母甲;父子连名制是指父子的名字必有一部分相同;世代排名制为凌先生所创名词,指不同行辈的名字中也有相同的一字,如世代先后的祖孙都是排名而不避讳。亲从子名制在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分布广泛,在中国台湾有耶眉、阿太么两族;在大陆有云南的哈尼族、彝族、傈僳族,四川的苗族等;在东南亚有马来半岛的Mantras;波罗州的Dayak;苏门答腊的Batak;西里伯的Alfoors等诸多族群。正如弗雷泽所说:“在纯粹的马来社会中,从不问人的名字。亲从子名的风俗,即所以避用自己的名字,如一人无子女,甚至可从弟名。”父子连名制以藏缅语民族为最典型,哀牢山哈尼族就十分盛行这一制度,而且还产生了地名连名制和师徒连名制这两种变式。按照凌先生的研究,台湾高山族九个族群中,不少系谱都是严格的连名制。世代排名制作为一种变式,也广泛存在于古今环太平洋地区的族群中。在古代,楚世家和越世家都可以说是世代排名制;在现代,台湾高山族中阿美族不仅保存着连名制,而且还正向世代排名制发展。这样看来,在包括中国南方、东南亚在内的广大环太平洋地区,都是连名制文化的存在区域,同时也是梯田文化的分布区。

    6、祖先崇拜

  环太平洋地区的各个族群都十分重视对祖先的信仰与崇拜,即使是普通人家里,无不有木主之类的供奉。中国南部和南洋群岛的百越族群的后裔普遍盛行祖骨崇拜,是这一区域祖先崇拜的突出表现。亲人死后,子孙对其遗骨妥为珍藏;如家多灾难,即认为祖骨不洁,而取出祖骨妥为清洗,方能人口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根据凌纯声的研究,中国南方、台湾、琉球、日本以及东南亚各地都存在着广泛的洗骨葬及与有关的风俗。之所以要洗骨,乃是因为他们认为洗骨是对祖先最后最高的孝行。人类学者的研究也发现了菲律宾的伊富高等族群的洗骨葬的记载:“(死尸)埋葬在家族墓地或者放进一个棺材,棺材或被放置在陵墓中,或被埋藏在房子下面。有时3到5年后会发生二次葬,特别是死者不高兴并且致使生者生病。”当然,下面将要论述的“献祭用牺牲”本身也包含着对祖先的祭奉,有的民族经年累月地给祖先上香献祭,这本身也是祖先崇拜的一个突出表现。
  
  7、多神信仰

  多神灵信仰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一个较为突出的文化特点,这完全可以从哀牢山哈尼族和菲律宾伊富高族等族群的梯田文化中得到证实。在哀牢山哈尼族地区,有着众多的山神、寨神,它们保护着村寨和民众的安全;在菲律宾伊富高族地区,存在着十分众多的精灵,精灵们有着自己的名字且属于三十五种之一,其中有英雄的祖先、天体、自然现象和疾病。另外,伊富高人还有不少神灵,它们的形象是不朽的,能变化形式和变得无形,并且是移动着的。当然,除了上述两个典型事例以外,在整个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内也都存在着多神信仰,如印尼的爪哇人,即使今天已经受到伊斯兰教的渗透,如今仍然崇拜农村保护神,还经常祭祀稻谷神,每当收割完毕都要举行一次祭祀。多神信仰曾经是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后来才慢慢为一神的制度化宗教所代替。为了梯田稻作生产的需要,其中的民众不仅要向上天祈求降雨,而且还要祭祀稻谷之神,以寻求梯田生产的持续正常收获,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揭示稻作民族多神信仰的根源所在。
  
  8、祭献用牺牲

  为了安抚神灵和祖先的灵魂,生者经常要献上他们的家畜,来显示他们的虔诚。在整个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中,祭献用牺牲也是一个很突出的共同的文化特质。凌纯声专门探讨了其中的犬祭文化。认为犬祭文化或亦起于中国,而其分布却广及整个太平洋区。事实上,除了用犬作牺牲以外,还有很多种类的牺牲品。在中国南方,牺牲品有鸡、鸭、犬、豕、牛等牲畜,如今壮侗语民族 仍然盛行祭献用牺牲的习俗,当然,在以哈尼族为代表的其他梯田农耕民族中,无不盛行这一习俗。在海南的黎族中间则盛行杀牛祭鬼的习俗。在中南半岛地区,与壮族有着密切血缘关系的越族、岱族、侬族、泰族、老族以及阿含人等都还保留祭献用牺牲的习俗。在南岛地区,菲律宾的伊富高族经常使用公鸡来作为献祭品;邦都人也相信万物有灵,认为鬼魂会镶灾降福、保护庄稼丰收,因此人们经常为鬼魂奉献牺牲。这些都充分说明,祭献用牺牲是整个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最为突出的文化特征之一。

  这里还要补充说明的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文化特征还有很多,这里仅能就表现最突出、遗存最明显的方面进行论述。上述八大方面的文化特征,长期以来一直是共同存在的,即使时至今日,在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仍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当然,有些文化特征在有些族群中已经产生了新的变形,必须深入考察才能窥见其内在的渊源关系。
  
  三、龙脊梯田文化: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典型代表
  
  作为壮族北部方言区的代表,龙脊壮族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一致关注,然而,对其特殊的梯田稻作文化,却尚未引起足够重视。作为一种区域性的农耕文化,同时又是一种亚类型的稻作文化,龙脊梯田文化典型地具备上述梯田稻作、饭稻羹鱼、干栏建筑、棉质服饰、连名制度、祖先崇拜、多神信仰以及祭献用牺牲八个方面的特征,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典型代表之一。

  龙脊壮族民众一般利用山上的石头就势砌成田埂,这样做的好处有二:既清除了田里的碎石,又可以保持梯田的稳固。为使田面的面积足够大,田埂一般都较狭窄,仅允许人单脚行走其上,稍不小心,即有掉进梯田的危险。传统上民众只种植那些耐寒的土同禾、黄同禾、漂梗以及香糯等稻谷品种,如今也引入了杂交水稻的种植,并且已经大部分取代了传统品种。龙脊壮族聚居区山岭众多,少有平地,并没有发展出大型的水利灌溉工程,而仅是结合山地特点发展了独特的灌溉系统。他们在山腰适当地方开凿渠身很狭窄的灌溉沟,在无法挖沟的地方则用水槽将两段灌溉沟或田地连接起来,水槽取材于当地生产的毛竹,只需将毛竹一剖为二,打通其中竹节即可。笔者数次到龙脊村进行田野考察时都还见到这种水利设施。虽然灌溉设备十分简单,但很久以来却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灌溉用水方法:若一灌溉渠流经之地有较多须灌之田,则首须满足先辟之田用水;若一条主渠流经之地有许多支渠,则首须满足先凿之支渠所灌之田用水;尽管后辟之田或支渠在较接近主渠的水源地方,也不能导水灌溉。还有一种办法是:如果一条主渠或支渠有许多处地方使用它的话,便在分水地方安下一块平整的木块或石块,上面凿下一个有两个或三个缺口作“凹”等形状的“水平”,缺口的多少和大小按需灌溉田地的多少而定。因为有这样一个较好的分水方法,很好地保证了灌溉的先后秩序,所以很少发生不必要的用水争执。

    龙脊壮族以梯田稻作农业为主的生计方式也决定了与之相适应的饮食、居住和服饰文化模式。在龙脊壮族聚居区,民众们一般一日三餐,餐餐皆食米饭。早上起床后先去给牛割草,然后到八九点钟左右吃早饭;午饭一般要等到下午一点钟左右;晚饭则要到晚上七八点钟左右。龙脊壮族喜欢食用糯米产品,主要是糯米饭和糯米粑粑两种,尤其是在逢年过节、嫁女娶妻、祭祀祖先的时候,糯食更是不可缺少的代表性食物;龙脊壮族的香糯更是颇有名气,由香糯酿制出来的龙脊水酒更是待客的珍馐美味。除了盛行以糯米为原料的饮食文化以外,龙脊壮族民众还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养鱼、抓鱼、吃鱼的传统,甚至于形成了自身特色的鱼文化。虽然龙脊村地处高山,但他们依然在山间沟渠内抓获不少野生鱼类,当然,龙脊壮族聚居区最为丰富的鱼类资源非鳅鱼和鳝鱼莫属了。在不少的水、旱田内,只要发现有个小洞洞,他们就能把匿藏其中的鳅鱼和黄鳝给找出来,这样的情景在我田野调查的过程中不时看到,这说明龙脊壮族民众仍然保持着“饭稻羹鱼”的饮食文化传统。同时,由于梯田稻作依赖土地耕种,人们要经常管理守候种植在田里的稻谷,并且梯田一旦被含辛茹苦地开垦出来以后,人们就可以年复一年地耕种,而且收获也较为稳定,保证了人们的生存与发展。为了适应这种农业的需要,人们就需要在田地附近建村立寨,建造长久性的居住建筑,从而形成具有鲜明稻作文化特征的居住文化。龙脊壮族的居住文化以干栏建筑为其最为突出的特征,当地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受季风影响严重,降雨量较为充沛,山地气候表现比较明显。这样一种多雨潮湿、瘴气弥漫的生态环境,十分不利于当地民众的身心健康。为了避免上述危害,壮族先民发明了“依树积木,以居其上,牛羊犬豕畜其下”的干栏建筑形式。龙脊壮族的干栏建筑一般分为三层,上层存放杂物,中层住人,下层用以围养牲畜。既能使人们免于潮湿地面的直接困扰,也可积累不少肥料,回还于稻田。当然,由于龙脊壮族聚居区山岭众多,田地开垦出来多用以糊口,故较少种植棉花,不过这并不排斥他们保存着“棉质服饰”这一文化特质。龙脊十三寨的壮族民众,自古以来都是穿土布衣裳的多,这些土布绝大部分由壮家妇女自己纺织、自己染织。虽然自身棉花种植不多,但却可以到官衙(今龙胜各族自治县和平乡)、龙胜、义宁(今分属临桂等县)、桂林等地购回棉纱,经过弹成布条后放下,等到农闲或雨天不出工时就在家里纺织。

  连名制度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重要特征,龙脊壮族也典型地存在着这种制度。首先是当地盛行“亲从子名制”的习俗:在龙脊壮族聚居区,只要一个人生了孩子,他(她)的长辈们就会有个尊称,以后别人就会只叫尊称,而不能再称呼原来的名字了。如果一对夫妇生了一个孩子名为X的孩子,丈夫就被呼为“达X”,妻子则会被称为“贝X”,爷爷被称为“波X”,奶奶被称为“眉X”。其次就是龙脊壮族还盛行“世代排名制”:廖姓祖先早在迁入龙脊以前就议定了以“正大光明德、先从上达方、诗书承继业、希学定必昌”20字为班辈,后来由于历史记忆遗忘,廖家寨重新在一百多年前议定班辈排序为“金玉吉贞,仕志贻恒,继承祖德,世代文明”16字为班辈,金竹寨所议定的班辈为“文学海光金,昌华炳瑞星,树政维国忠,永世志家通”;侯家寨的班辈排序为“学良文光金,永益全庆荣,家庭兴万世”。其他诸如平安、平寨、平段等村寨都还在一定程度上盛行世代排辈的习俗。

  龙脊壮族盛行祖先崇拜,不仅年节要敬奉祖先,就是平常的初一、十五也要给祖先上香供奉。清明节是传统的祭祀祖先的节日,当地称作“清明挂草”,以草纸到祖宗坟墓去挂起来作纪念,还要带肉、饭、酒去供奉祖先,同时还要烧香、烧纸,有时同姓之间还组织大型的清明会。七月半(又叫鬼节)是龙脊壮族的传统节日,一般要过七月十三、十四、十五三天,届时要杀鸡、杀鸭供祖先,烧香、烧纸供酒饭。由于祖先崇拜在龙脊壮族聚居区十分盛行,因此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神桌和神龛,里面安奉着本家的香火,每月初一、十五要定时向祖先敬奉香纸。除了崇拜祖先以外,龙脊壮族还有数量庞大的神仙系统,其中不仅有壮族的雷公、莫一大王、广福侯王、摩天大帝以及二十四位诸天等神灵,而且还从别的族群那里借来了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等神灵,可谓是数量庞大、种类繁多,构成了他们自身独特的多神崇拜方式。与盛行祖先崇拜和多神崇拜相关,龙脊壮族也典型地具备“祭献用牺牲”的文化特征。每年的二月社、莫一大王诞辰、八月社等节日,廖家、侯家都要举行大型的祭献生猪的仪式;每当清明节、七月半等节日,则要给祖先献上鸡、鸭、肉等祭品。我曾经仔细考察了侯家的社王庙。侯家的社王庙始建于1981年,地处凉亭旁边。不大,仅由一些粗糙的石块和木头构筑而成。里面显示是两间房,每间供奉着一块石头(看上去蛮象石像),每块上面放着一些火纸,前面摆着一个由竹筒制成的香炉,往上是一排木板,是用来放置祭品的供桌。木板上每间房放置了一个由木板制成的大点的香炉,旁边竖放着的酒瓶有23个之多。再往上的墙板上则挂着蛮多猪头骨,粗略统计,有50个左右,有些墙板上挂不住的,都掉在了供桌上或者地上。

  这样看来,龙脊梯田文化典型地具备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八大特征,是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由于壮侗语民族是稻作文化的创造者,这就更增加了龙脊梯田文化研究的学术价值。通过深入探讨龙脊梯田文化,从中发现其基本的文化特质,不仅可以为深入探讨“环太平洋文化圈”提供一个典型案例,而且可以深化稻作农业史的研究。

             (作者系广西民族研究所研究实习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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