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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大学原校长:理想大学应当是智慧型大学 
作者:[刘道玉] 来源:[《南方周末》2015-04-24] 2015-05-17


阅读引语:知识不等于力量,只有智慧才是力量。以传授知识为目的的教育理念已经过时了,重建教育理念势在必行。

  教育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教育理念又是教育文化的精髓。世界大学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在其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各种有代表性的教育理念。

  概括起来,主要有英国约翰·纽曼的理性大学理念、德国威廉·洪堡的文化大学理念和美国克拉克·克尔的多元化巨型大学理念。这些理念在高等教育的发展历史中,虽然曾经起到过积极的作用,但随着云时代的到来,它们显得不适应了,需要以崭新的教育理念来升级。

  中国近代大学是从欧美模式克隆过来的,民国时期的大学在借鉴西方教育经验的基础上,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大学理念。可是,在1949年后,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大学理念是缺失的。

  近一二十年,一些大学也不断在提出各自的办学理念,但基本上没触及教育的本质。绝大多数大学的校训,都是流于形式的对偶排比句。现在看来,教育理念必须与时俱进,从教育的本质上设计一种崭新的教育理念,这就是以开启智慧为宗旨的“大智慧之光”理念。

  1、大智慧与学历高低无关

  人类发展历史上,推动社会变革和前进的都是最富有智慧的人物。例如,在政治社会领域,先后发生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的《独立宣言》等,都是一些思想前卫富有智慧的人物推动和写成的。

  在科学技术领域,哥白尼的“日心说”,不仅证伪了托勒密的“地心说”,而且改变了人们的宇宙观。对达尔文进化论的质疑声音虽然一直不断,但宇宙中万事万物无不处于变化或进化之中,应该符合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除却变化,别无永恒之物”的至理名言。爱因斯坦创立的相对论,本身就是大智慧的体现,它极大地改变了人类对宇宙和自然的观念。

  14世纪,从意大利开始了文艺复兴运动,使伟大的思想光芒辐射到全欧洲。这是智慧的光芒,她孕育出了意大利文坛上的三杰:但丁、比特拉克和薄伽丘。在艺术领域,也出现了美术“三巨匠”: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他们的艺术成就达到了光辉灿烂的巅峰。

  达·芬奇被称为地球上最后一位通才,他不仅是绘画的巨匠,而且在物理学、天文学、建筑学、水利、机械、地质学等领域里都有重大建树。他设计了第一张汽车图纸,第一款直升机,甚至设计出了初级的机器人。他留下了七千多页的科学发明手稿,如果他的发明都得以实现,本可以使人类的文明至少提前一百多年。

  其实,达·芬奇只受过初等教育,并没有高学历,他的学问都是自学而来。这说明,智慧基本上与学历、学位高低无关,甚至也与知识的多寡也无关。有知识的人不一定有智慧,没学历而有智慧的人,可以有效地获取知识,甚至创造出新知识。智慧是知识后的内心顿悟而产生的,只有当头脑、心灵和身体真正和谐时,智慧才存在。

  应当说,生理发育正常的人,都有潜在的智慧,但需要通过悟性来开启。智慧与创造是因果关系,因有智慧才导致创造活动,智慧是知识与灵性的结合体,因此提高灵性是人们获得智慧的唯一途径。

  因此,智慧是不能教授的,而只能是在无焦虑、无恐惧和无贪婪的心境中,通过精神灵性的修炼而获得。遗憾的是,中国人绝大多数不懂精神灵性,也不鼓励冒险的品质,而执迷于物质的索取,这些是中国人缺乏创造力的主要原因。

  2、只有智慧才是力量

  17世纪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有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这话流传了三百多年了。其实,知识不等于力量,只有智慧才是力量。以传授知识为目的的教育理念已经过时了,重建教育理念势在必行。

  人们惊奇地发现,自20世纪后半叶以来,最具智慧的大师级人物和流芳百世的巨著越来越少了,不仅不能与天才的17世纪相比,也远远逊色于19世纪。原因何在?正是教育的保守性窒息了受教育者的智慧。

  美国edx总裁Anant Agarwal评论道:“教育在过去500年中,实际上(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上一次变革,是印刷机和教科书。”中国近代大学的历史与欧洲中世纪诞生的大学相比,要晚了八百多年。

  要说保守性,我们的大学堪为世界之最,除了沿袭了欧美大学的老框框以外,还渗进了传统上某些保守、集权和功利的因素,泯灭了许多人的智慧。正如英国剧作家大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乔治·肖伯纳所说:“我生下时很聪明的——教育把我给毁了。”

  美国X大奖创始人、奇点大学执行主席彼特·戴曼迪斯更尖锐地指出:“标准化是教育规则,统一性是教育预期结果。同一年龄的所有学生使用相同教材,参加相同的考试,教学效果也按同样的考核尺度评估。学校以工厂为效仿对象;每一天都被均匀地分割为若干时间段,每段时间的开始和结果都以敲钟为号。”大学僵化到如此地步,难怪世界各国的有识之士发出呼吁,大学到了彻底改革的时候了,甚至有人无奈地喊出了要“杀死学校”!

  当今全球的大学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的精神,它们的保守性主要表现在教育的“游戏规则”错了。大学数百年以来的游戏规则都是玩的“知识游戏”,一切以“知识为中心”,课堂上传授的是知识,考试是背诵知识,评价人才优劣也是以考试成绩高低来衡量。因此,我们必须以一种新“游戏规则”代替“知识游戏”。

  因此我提出了“大智慧之光”(light of great wisdom)的教育理念。众所周知,灯塔是轮船航行的路标,没有灯塔亮光的指示,船只就会迷失方向。同样的,人类前行也需要亮光指引,这个亮光就是人类的智慧,特别是大智慧,它是人类的精神路标。

  古希腊是一个充满创造的鼎盛时期,其诸多领域里的成就都深刻地影响了欧洲,成为欧洲文明的源头。古希腊的创造黄金时代,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其创造取决于三个因素:“惊异、自由、闲暇”,实际上这也是哲学产生和发展的三条件。

  哲学的英文词汇是philosophy,它是由希腊文的philia和sophia二字合成的,意思是“爱智—爱好智慧”之意。所以,哲学就是智慧科学,而教育则是传播智慧的学科,二者是天生的姊妹学科。

  西方最著名的教育家都是哲学家,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洛克、斯宾塞、罗素和杜威等。然而,中国当代的哲学家是不研究教育学的,更不参与教育改革的实践,而研究教育学的人又没有深厚的哲学功底,所以中国没有世界级著名的教育家就不足为奇了。

  3、理想大学应当是智慧型大学

  大学怎样才能成为传播智慧的中心呢?英国著名的教育家、哲学家和神学家约翰·纽曼曾指出:“探寻真理需要离群索居,心无二用,这是人类的常识。最伟大的思想家对自己思考的对象极为专心致志,不许别人打断。他们行为怪癖,或多或少对课堂及公共学校退避三舍。

  ‘大希腊之光’的毕达哥拉斯曾一度居住在洞穴里。‘伊奥尼亚之光’泰勒斯终生未娶,隐居一生,并多次拒绝王公贵族的邀请……”无论是“大希腊之光”“伊奥尼亚之光”,法国思想启蒙之光,或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光等,实际上都是智慧之光。有鉴于此,大学应当成为一座“智慧的灯塔”,成为孕育大智慧人才的摇篮。

  《智慧之光》是缅甸大禅师帕奥·西亚多的著作,他说在佛陀看来,佛眼是能够看到智慧的光明。但在我们普通人看来,智慧之光是个比喻,表示智慧照亮人生之路,智慧能够成就伟业。

  很多出家人文化程度不高,有的甚至是目不识丁,但通过修行,不少人都成为佛学大师。例如,台湾星云(李国深)大师,他12岁出家,只读了四年私塾,但他经过潜心修行,创作了一百多部著作,独创了一笔字书法,他做的善事无数,获得的荣誉无数,这都是他的智慧所成就的。正如他所说:“我们的智慧是修来的。佛是智慧具足,多修多得,少修少得,不修不得。”

  培养人才与出家人修行是一个道理,教育应当从佛教顿悟中得到启示。当今,教育的失败就在于背离了做学问所需要的“清静、淡泊和无欲”的境界,大学变得越来越功利和浮躁,越来越行政化和官僚化。

  世界级的艺术大师齐白石曾说:“画家的心是出家的僧。学画其实走的是一条艰辛的路。”广而言之,任何成功人士的心,又何尝不是出家的僧呢?如果没有出家人的执著、淡泊和无欲的精神,是不能获得智慧的,也是不能获得事业上的成功。至少,以研究和传承终极真理的理想大学,应当借鉴佛教修行的经验。

  我们面临大数据时代的挑战的形势,以“传授知识”为中心的教育已不能适应,必须彻底变革,核心是确立“大智慧之光”的教育理念,营造“阅读、静思、顿悟”的学习境界,设计“智慧教室”,培训“智慧型的教师”,编写智慧教材,开展智慧性的课题讨论,等等。

  这些措施,都是为了培育具有大智慧的人才。引导大学走出盲目追求高分数、高学历、高学位、高职称、高待遇的误区。如果不摒弃“惟知识论”的僵化教育理念,像华罗庚、梁漱溟、钱穆、叶圣陶、陈寅恪、朱自清、沈从文、钱锺书等有智慧的那类人,很可能统统被扼杀。这绝非危言耸听。

  在人类历史的各个时期,富有大智慧的人始终是极少数,其他人不是不能成为有智慧的人,而是他们缺少了成为大智慧人所必需的理想和执著精神。同时,一个国家必须摒弃一刀切的平均主义思想。一个人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也有放弃教育的权利,教育的悲剧之一就在于对不愿或不适合学习的人施加压力而造成的。

  一个人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每个人的自由选择,万万不能强制。但是,一个民族必须在各学术领域滋养出一些大智慧的人物,以引领和提升全民族的智慧。这是穷究终极真理的需要,也是人类自我救赎的需要,理想大学应义不容辞地承担这个使命。

  天才的理论物理学家史提芬·霍金和牛津大学人类未来研究所的科学家们,先后不断发出警告,人类生存处在危险之中。这绝非危言耸听,我们必须采取切实的措施,以免遭遇不测。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措施,就是确立“大智慧之光”教育理念,孕育出大智慧的人才,方可化解人类当前面临的诸多危机,也才能从根本上拯救人类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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